瞎子阿炳收起胡琴,昂首挺胸转身就走,就连他手里那根竹竿都充满了神气。
周赫煊看着楼下的情形,不禁笑道:“他不仅名气变大了,脾气也见长啊。这瞎子,已经有些飘了,浮躁得厉害。”
按照阿炳以前的性格、经历和智商,绝不可能被林国达几句话就激得唱小曲儿。除非,他的情绪出现了很大问题,让他不自觉的就做出某些举动来。
张乐怡摇头道:“没有啊,他对我还是很恭敬,对其他人还是很友善。”
周赫煊问:“他是怎么突然出名的?”
张乐怡说:“你刚去贵州看望少帅的时候,有一天阿炳在街头唱爱国小曲儿,正巧被驱车经过的蒋总裁注意到。刚开始,蒋总裁只是觉得有趣,还对身边侍从说:‘民心可用,盲人也知抗战报国,衮衮诸公怎可轻言议和?’蒋总裁便命令阿炳演奏最拿手的曲子,结果一首《二泉映月》让蒋总裁惊为天人。就在上周末,蒋总裁举办国宴招待美国使团,邀请阿炳在宴会上演出,一曲《二泉映月》震惊四座。报纸上已经把阿炳奉为民族音乐大师,把《二泉映月》称为国乐瑰宝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周赫煊忍不住好笑,他终于明白阿炳为什么会飘起来了。
瞎子阿炳流浪了十年,心性毅力确实得到了沉淀。但他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,是人就有喜怒哀乐,一下子从低贱乐师跃升为国乐宗师,还受到中国元首和外国使节的赞誉,报纸媒体也一片吹捧,他若不膨胀反而显得有点假了。
但阿炳毕竟饱经风霜,心境已经踏实下来。他再膨胀都不会在周家摆谱,而林国达则是个外人,恰好成了阿炳炫耀发泄的对象。
在正常人看来,阿炳刚才的装逼很滑稽、很幼稚,但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不对。他正在渐渐朝“名士风范”靠拢,比如问林国达有没有鸦片。
以前阿炳对鸦片深恶痛绝,但又没办法戒掉,只能在心底引以为耻。但现在,他却故意把自己“耻辱点”说出来,而且还以炫耀的口吻,这怕就是所谓的“大师怪癖”。
年轻时的阿炳自私、纨绔、纵情享乐;流浪时的阿炳自傲、卑怯、沉稳压抑;现在的阿炳变得有些自负、夸张,乐于装逼又显得有些幼稚。
或许,过段时间阿炳就能再次沉淀下来,人不能总是飘在天上的,飘累了自己都会回到地面。
林国达被安排在一楼居住,旁边是保镖们的卧室。周赫煊给他一些钱买衣服,又把林国达带进书房,扔了一堆国内外史学著作给他说:“两年之内看完,记得写读书心得。”
“老师,这太多了吧。”林国达感觉有点坑。
周赫煊说:“那随你,能看多少是多少。”
……
快傍晚时,周赫煊的妻儿们集体回来。却是今天孟小冬演出抗日专场,家里除了张乐怡和崔慧茀,其他人全都去观看表演了。
“爸爸!”
“爸爸!”
几个小家伙欢喜地围过来,小灵均更是直接扑到周赫煊怀里。她已经十岁了,性格依旧跳脱活跃,每天要被孟小冬强按着才完成乐器和书画练习。
如今已是暑假,孩子们都闲在家里。
第二天快中午时,小灵均甩着酸痛的手腕,见师父正躺在树下睡觉,顿时生出恶作剧的心思。她拿起毛笔蹑手蹑脚过去,在师父的脸上即兴创作抽象画。
瞎子的听觉一向很灵敏,阿炳早就听出是小灵均的脚步声,但他还是继续装睡,任由这辈子唯一的徒弟胡闹。阿炳没有子女,已经把徒弟当成亲生女儿看待,他对小灵均的宠溺更甚于周赫煊。
“灵均,你在干什么!”孟小冬大喝一声。
小灵均吓得手软,毛笔都掉了,跟猫见老鼠一样瑟瑟发抖。她谁都不怕,就怕亲妈,低着头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。
阿炳突然睁开眼睛,笑道:“太太,我跟灵均在做游戏。”
孟小冬却不听解释,训斥女儿道:“给师父道歉,然后站在屋檐下面壁思过一小时。”